鲜芋奶酪糕

“愿你的诡计永不败露。”“活下去。祝你好运。”

【苏醒信风前72h】忘爱症

Summary:拉帝奥患上了忘爱症,但说的浪漫点,他们会相爱无数次。

•白情贺文,9K+一发完

第14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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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不记得你,但我的本能在说我爱你。


01.


一束鸢尾花摆在书房的窗台上,花型像一只在茎叶上停留的蝴蝶。

砂金每天都会在回家前买一束最新鲜的鸢尾花回来换上。


“瞧瞧,维里塔斯,它的颜色和你的发色多像。”


那时砂金第一次买鸢尾回来,眼睛弯成一轮峨眉月,将花插在了他一掷千金买下的限量发售的水晶花瓶里摆弄着角度——他甚至秉承着“好事成双”的美好寓意追求重金买下了两个同款花瓶。

拉帝奥看了眼砂金搁在书桌上的那本《插花艺术》。

拉帝奥对插花并没有了解太多,但他认为插上一支花大概并不需要对着这本书研究。

至少也算是汲取知识,随他去吧。

但说到发色问题,拉帝奥开口:

“上次你吃紫甘蓝沙拉时也是这么说的。”

“这说明我看到任何事物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你,亲爱的,你时时刻刻都住在我脑子里。”

“照这个思路,砂金,你脑子塞满了我的头发。”

拉帝奥说完,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

这种画面的确很让人生理不适。

拉帝奥从批改学生论文的任务中抽离了片刻,抬眼看向书房的窗台。

花瓶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而剔透的光,在振翅欲飞的紫色蝴蝶身上披了层流光细纱。

“很漂亮对吧,维里塔斯?”

“还不错。”


隔天,鸢尾花旁边多了一支黄玫瑰,似乎比太阳还要灿烂上几分,明亮的色泽给窗台平添了几分盎然。

没有多余的解释,在砂金打趣的视线里,拉帝奥只说是下班路上顺手买来让另一个花瓶物尽其用罢了。

拂过绢丝般的花瓣边缘,砂金的手指上留下柔雾包裹的错觉。

他把两个花瓶的位置摆的更近了些,像是紫色蝴蝶俯吻玫瑰。

实际上这黄玫瑰摆在鸢尾旁边并不算融洽,反而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决定先将目光放在哪中花上更合适。

所以赏花的人只能将它们同时放在一个取景框中。

鸢尾和黄玫瑰各自盛开,在彼此的特立独行中偏偏又生出一丝莫名的和谐。

矛盾中夹杂着和谐。

拉帝奥哪天是和学生聊天时怎么说的来着?

砂金回想着拉帝奥当时的语气和神情。

噢,对立统一。


从那天起,就像砂金会在每天回家前买一束鸢尾,拉帝奥同样也会在下班后买一支黄玫瑰,谁都没有和彼此做出约定,谁都没有讨论这件事,但又都在日复一日里以为常。

就像砂金每天早晨出门前会给拉帝奥留下一份心形煎蛋,砂金说这是每天献给拉帝奥教授的特制心意,拉帝奥总是一边说着“幼稚”一边吃完,又比如自从观察到拉帝奥喝咖啡的习惯后,每次和拉帝奥咖啡时砂金总会在拉帝奥多的杯子里加一块方糖,自然拉帝奥也记得给砂金少加一块方糖。

在他们交往的这些年里,这些事情已经一点点组建了他们之间的共同日常。


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拉帝奥经常回想那天。

拉帝奥素来记忆里超群,无论是在知识上还是在往事上。

得益于此,他总是能回想起那天的每一个细节。

记忆并非泡影,而是触手可及又无法触碰且曾经拥有的真实,就像一团漂浮的雾气,回望时似有似无,在即将看清的那一瞬卷起模糊的水汽,无法在手心紧握,但是水汽凝在皮肤表面的触感却可以宣告真切。

拉帝奥的食指敲击着书桌,盯着窗台上挺立的一黄一紫又一次回想。

他们在一起的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甚至连喜欢二字都没有提及。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路灯在街上撑起整座城市的沸腾,刚下过雨后的溽热黏得皮肤上的毛孔闭塞般发闷。

砂金站在距离他三个石阶的高度,停了脚步,转过身下望着他,于是他也跟着砂金住了脚。

砂金手指翻动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枚硬币,硬币绕过指尖,滑过手背,又回到手心被握住。

“拉帝奥,打个赌吧。”

明明应该是以问号结尾才更贴切的语句,砂金却用了不容置喙的肯定句。

拉帝奥微微抬头,路灯下漂浮的尘埃像快要洒落在砂金身上的星星,缄默着,饱胀的情绪却欲说还休。

“就抛这枚硬币吧,正面朝上的话就算我赢?”

“筹码呢?”

“筹码就在你眼前啊。”

“以你自己为筹码么……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就和我交往吧,拉帝奥。”

砂金郑重地注视着拉帝奥,一扫平日里的轻浮。

砂金是认真的。

拉帝奥想。

拉帝奥没有接话,砂金也没有催对方回答,只是保持着动作站在台阶上,硬币在指尖变换位置,灯光勾勒出砂金清晰的面部轮廓。

“如果是反面朝上呢?”

“那就要交给拉帝奥先生决定了,如果背面朝上会发生什么……但这没什么,我向来都是赌场上的赢家,拉帝奥先生。”

“那就再抛一次吧。”

“……什么?”

“反面朝上,就再抛一次。”

他们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之后砂金好像拥抱了他,那大概是一个很用力的拥抱,快要将彼此揉进对方的身体里,砂金身上的香水味道从未如那天一样清晰,他好像感受到了砂金胸膛里心脏的跳动。


顺着感官的回忆,拉帝奥确定砂金的确拥抱了他。

砂金当时是什么表情?

拉帝奥尝试回忆起砂金的表情,他还记得砂金从台阶上拾步而下走到他面前,说了些什么。

砂金的模样好像模糊成了一团,砂金肯定在说些什么,但声音仿若在厚重的壁垒里遥远又沉闷,他听不清里面的内容。

拉帝奥在那之后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回想不起来最后的细节了。

他坐在书桌前,合上眼睛再一次尝试回忆。

砂金当时是在台阶上,接着从台阶上下来了……砂金他下来了吗?还是说其实是他走了上去,走到了砂金面前?

砂金在台阶上吗?

分明刚才还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会转眼就会这么混乱?

风钻过打开的窗户溜进房间,窗帘的舞动惊动了你追我赶的光与影。

拉帝奥蹙着眉,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有些烦躁。

他忘记了自己刚才正在回忆什么事情。

恍惚了一瞬,拉帝奥抬头看了眼时间。

怎么发呆发了这么久?为什么会感到烦躁?

拉帝奥抬手按揉了一阵太阳穴,将自己完全投入进繁杂的工作里。



02.

菱格金纹墙面、花纹繁复的床单、柔软的扑克牌靠枕、镶嵌着宝石的木制床头柜。

一望而知,这是个装修风格十分华美的卧室。

拉帝奥观察着这个房间,思考自己为何会在此处醒来。

这并不是他会选择的装修风格。

赤脚踩在厚厚的毛绒地毯上,拉帝奥打开了衣柜。

里面除了他的衣服外,还有明显不符合他穿衣风格的衣服。

拉帝奥盯着这些衣服思索了几秒,忽然记起这是砂金最近买回来的新衣服,砂金还没来得及穿。

拉帝奥再一次观察这个房间。

菱格金纹墙面、花纹繁复的床单、柔软扑克牌靠枕、镶嵌着宝石的木制床头柜。

房间的装修风格让他联想到砂金。

拉帝奥想起来了,这的确是砂金的风格。

这栋住房是他和砂金在一起之后的第二年共同购置的,拉帝奥现在身处的这间房间是他们的卧室,当时因为忙于工作就随口说了句按照砂金的风格装修就好,于是就有了这间在拉帝奥环顾四周后认为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的卧室。

富丽堂皇竟然能被如此贴切地用来形容卧室。

拉帝奥在原地愣了几秒,依照这几天的做法,再一次尝试回忆这几天自己觉得被忘记了的事情。

隐约能感知到遗忘的事情的数量在增加,记忆的调出依旧宣告失败,拉帝奥转身整理床铺。

好吧,人当然无法从自己的记忆里得知自己忘记了什么。

“早安,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听见动静的砂金从客厅走来打开门,在刚拉开窗帘的拉帝奥的嘴角留下浅尝辄止的触碰。

“昨晚睡的早。”

“先穿上拖鞋,亲爱的,我先去准备早餐。”


砂金加热好吐司,按例做了心形煎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盘,发现今天拉帝奥洗漱时间比平时更长一些。

大概是醒的太早没缓过劲来吧。

砂金这样想着,打开了柜子,去出咖啡粉和糖罐,准备给拉帝奥泡杯咖啡。

“我来吧。”洗漱结束后走进厨房的拉帝奥从砂金手里接过咖啡,倒上热水冲泡,接着分别往两杯咖啡里面加了两块方糖。

“今天连我也是两块方糖吗,看来我亲爱的拉帝奥教授是希望今天能度过地格外甜蜜一些?”

拉帝奥正打算取盖子盖上糖罐的手一顿。

“……别自作多情了,我想喝两杯而已。”

“如果没有喝到拉帝奥教授亲手为我准备的咖啡,我美好的品质、我的美德、美好的性格甚至是灵魂都要被——”

“闭嘴,知道了,我另泡一杯给你。”

“那我去给面包涂上果酱。”


拉帝奥再一次取了一块方糖,放进新一杯的咖啡里。

砂金平常喝咖啡只放一块方糖吗?

拉帝奥尝试从他们相处的回忆里寻找蛛丝马迹,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

“亲爱的,我今天在冰箱里发现了你特地买的蓝莓蛋糕,原来我家教授记得我随口说的那句喜欢吃蓝莓蛋糕啊……虽然我说的蓝莓蛋糕并不是字面意思。”

砂金调侃着打了个响指,把心形煎蛋摆放在了拉帝奥的吐司上。

拉帝奥无视了砂金着重强调的“特地”以及最后不怀好意的补充说明。

“吃你的饭。”


砂金说过想吃蓝莓蛋糕吗?

说过吧,不然他昨天为什么会知道砂金想吃蓝莓蛋糕呢?

但是好像不记得砂金是什么时候说的了。


在餐桌前坐下来,眼前的心形煎蛋明晃晃地摆在吐司上。

“一如既往的幼稚。”

吃完煎蛋的拉帝奥如此点评着。

“赏个脸,宝贝,这是给你的每日特供嘛。”

砂金耸耸肩,注意到了拉帝奥勾勒出的弧度。

这不就是喜欢吗,如果他是一如既往的幼稚,那自家恋人就是一如既往的嘴硬。


每日特供?

拉帝奥感到些许茫然。

以前每天早晨都会吃心形煎蛋吗?

砂金说的应该是事实,他的直觉和感受告诉他,在很长的时间里他大概是每天都会在早晨获得一个爱心煎蛋,甚至他没有觉得不适应,但也的确没有半分印象。


洗碗的工作交给了砂金从公司拿回来的智能产物,和砂金说了声要去出期末试卷,拉帝奥走进了书房,关上门开始梳理思路。

根据这几天的感受而言,拉帝奥认为这一切都很不对劲——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譬如他今天尝试回忆他和砂金的告白场景但一无所获。

如果说忘记了告白日的细节还能以时隔太久所以记忆会有些混乱之类的理由来解释,那么今天对于日复一日的日常生活里培养出来的习惯的遗忘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合理解释,他甚至在醒来后花了些时间才想起这是哪里,但他还记得自己昨天在批改学生的论文,还记得今天自己给学生出期末试卷的工作计划。

拉帝奥端坐在书桌,从抽屉里拿出的笔记本,从笔筒里取出一支中性笔。

翻开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我正在遗忘,但并不是全部」。

继续往下看,第二行写着:「你不会忘记自己。」

不会忘记自己。

拉帝奥隐约找到了出路。

无法确定事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拉帝奥决定先仔细回忆一下解自己已经忘记了多少事情,是否能想起来,又或者他还记得多少事。

就从今天开始记录。


03.


距离砂金出门工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距离他在桌前坐下已经一个半小时,这几日来习惯性摊开的笔记本上到现在新添上的只有寥寥几行字迹。

「这里是我和砂金的家,砂金很好认,穿的像只孔雀的就是他,砂金是我的恋人。」

「鸢尾是砂金买的,他说和我的发色很像,别听那些鬼话,他吃紫甘蓝和紫薯甚至看见紫茄子时都说过这句话。」

「如果忘记了和砂金有关的事情,那么不要提及砂金的过去,出于特殊原因他没上过学,没必要追问。」

拉帝奥甚至在上面贴上了砂金的照片以及砂金的个人简历,顺便将这些存了一份在手机备忘录里,为确保万无一失,拉帝奥在他平常使用的电子设备里都存了一份。

尝试着在记忆里搜寻无果的拉帝奥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无法具体地写下砂金相处的任何一个具体地回忆。

拉帝奥察觉到自己大概正在经历一场无法阻止的遗忘,而这场遗忘仅针对于砂金。


这很荒谬。


这就像是他上一秒还躺在床上休息,下一秒一睁眼就站在了巨大的表盘指针上,被迫跟着秒针逆向转动——只有速度最快的秒指针在逆向转动。

记忆被回溯的时间劫持,他站在时间的漩涡里下坠,与砂金有关的一切逐渐被倒置,那些画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他逆行,急切地跑去他的身后,他想要追赶却无力抬起双脚。

拉帝奥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拉住它们,那些记忆又偏偏叛逆地加快了逃逸的脚步,最后他用尽全力伸出手后握住的只有空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模糊的画面与他背道而驰。

现在、过去、甚至看向未来他们的将来,都像是随时消散的云烟,他和砂金构建出的记忆就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那些自认刻骨铭心的事被如此轻易地否认,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打破的肥皂泡,轻轻一触就会化成四散的泡沫。

那些用力紧紧攥住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眼前溜走,甚至连重温一次都仿若奢谈。

没人喜欢这种无力的徒劳感,拉帝奥也是。

拉帝奥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认为自己的记忆是这么靠不住的东西。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和砂金订下过什么誓言,至少不至于失约。


在沙地上铺展开的巨幅画卷,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并不一定。

至少作画人的指尖会留下沙子的痕迹。

拉帝奥看着窗台上的两束花,心脏传来一阵钝痛。

毫无预兆的痛感开始放大,以翻江倒海的势头叫嚣着将拉帝奥试图找回的画面来回拉扯、撕裂,眩晕感一拥而上将他禁锢在逼仄的酸涩里。

拉帝奥颤抖着拿出手机,抚过笔记本上面的照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接通人的名字。

“维里塔斯,怎么了?”

“砂金。”

拉帝奥努力使他的语调像往日般平静,掩盖住心脏处剧烈的抽痛。

由心脏为中心向外蔓延的疼痛扎破血管一路切割每一寸皮肤,痛感令眼前的一切染上鲜红,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涌。

拉帝奥颤抖着按下录音键。

“砂金。”

拉帝奥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我在。”

砂金立刻答复了拉帝奥的呼唤。

“砂金……”

拉帝奥努力地让砂金的样子在大脑中停留更久一些,可是他已经忘记砂金的样子了,只记得那双眼睛摄人心魄。

可那双眼睛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怎么了,我家拉帝奥教授终于破天荒地想我了吗?”

“砂金?”

拉帝奥开始迷茫,这个此刻萦绕在嘴边的名字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

但他只知道自己应该记住这个名字。

“拉帝奥,出什么事了?”

“砂……”

“维里塔斯。”

在电话对面的人打断了拉帝奥一反常态的重复。

“在家等我,我立刻回去。”

拉帝奥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结束,眯起眼尝试让视线变得清晰。

不想忘记电话那端的声音。

在彻底被痛觉埋没前,通讯录的置顶栏跃入视线。

上面显示的名字是砂金。

他结束了和砂金的通话。


砂金是谁?



04.

砂金收起拉帝奥的诊断结果证明,对于医生做出的诊断还是难免怀疑。

他并不怀疑这位医学界旗帜的专业能力,只是这种事情的确太过匪夷所思,又或者说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诊断结果更贴切。

医生说拉帝奥患了忘爱症。

忘爱症的患者会忘记自己最爱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影响。

这算什么没有其他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呢?

拉帝奥会痛苦啊。

砂金攥紧了拳。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发现?为什么没能捕捉到那些蛛丝马迹?为什么偏偏是拉帝奥?

一连串的质问,但没有任何对象让他发泄。

砂金无法责怪任何人,除了自己,但他不能责备自己,因为拉帝奥绝对不会希望他像现在这样自我责备,他甚至能想起拉帝奥曾经皱着眉头告诉他,他们之间的任何人都没必要包揽下所有的误会和错误,比起黑白不分地揽下所有,他倾向于对彼此的理解与尊重。

砂金垂下眼帘,医生告诉他检查结果的画面再一次闪现。

“病患会忘记自己所爱的人,爱之深,忘之深,砂金先生,这就是这种罕见病的特殊之处,目前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案。”

砂金的第一反应是否定这个判断。

那是拉帝奥,维里塔斯•拉帝奥,真理医生,第一真理大学的教授,众所周知他记忆力超群,甚至能说出某些专有名词首次出现在哪本书第几页的哪个位置。

他怎么可能出现这种闻所未闻的疾病呢?

可医生刚才说他会忘记自己最爱的人。

砂金的指甲盖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坐在拉帝奥的病床边,医生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像一纸降罪审判书。

拉帝奥爱他吗?

说实话,他并不确定。

拉帝奥从来没有说过爱他,甚至他们之间的喜欢都只是砂金经常性地脱口而出,拉帝奥是喜欢他的,这些年在一起的日子里砂金能确定这件事。

但是拉帝奥爱他吗?

砂金从来不让自己去深想这一点。

那可是拉帝奥,如果要跟拉帝奥谈论爱不爱的,拉帝奥至少能跟他从学术研究方面入手探讨上几天几夜。

他爱的是那些浩如烟海的书籍。

砂金忽然就觉得大事不妙。

也不知道医生说的遗忘是不是真的只针对人,这要是还针对拉帝奥那些宝贝知识,那么拉帝奥不会直接回归原始状态吧,那可是能够为了探索真理奉献一生的人,如果忘记了那些知识那还了得?

不过既然是忘爱症,字面意思看来那大概是只针对人吧。

挺好的。

砂金想。

如果拉帝奥没有爱的人,那么这个病就不会有什么影响,那就可以跟以前别无二致地继续下去,拉帝奥不会忘记他,可心底无法忽略的声音在揭示他自认卑劣的期许。

为什么会纠结?

不希望被拉帝奥遗忘,这是毫无疑义的事实,却在心底滋生出微小的声音告诉他,如果他忘记你,就证明他爱你。

承认吧,承认你自私的期盼。

你看,维里塔斯,这病对你来讲应该不算什么,对吗?你不是永远理智的吗,爱可不是理智至上主义下的可操纵品。

所以维里塔斯,千万别爱我。

他等待着自己的爱人苏醒,等待最终的审判者索要他的告罪。

所以拉帝奥啊,别爱我的自私,别让我的自私得逞,别——

“你是谁?”

嘶哑的声音带着缺水的干涩。

别爱我。

砂金僵硬地撞上拉帝奥视线,那双眼睛里是一方难以窥探的深邃幽境,毫无波动的,几乎要把他刺穿。

别爱我。

那分明是看待陌生人的视线。

别爱我。

“嘿,这不好笑,维里塔斯。”

“我没有和陌生人开玩笑的心理,先生,我们在此之前应该素未谋面。”

他爱我。

砂金定定地看着拉帝奥。

维里塔斯•拉帝奥爱我。

砂金想。


“你说素未谋面……好吧,我是砂金,医生说你忘记了一些东西,目前我负责照顾你,至于其它的,我们回家再说,好吗?”

“我们?”

拉帝奥盯着眼前人缺乏神采的眼睛。

砂金嘴唇嗡动,最后只点点头,笑了笑。

自来熟一样没什么界限的这词语,砂金这个人对谁都能这样熟稔地用亲昵的语气说着故作熟悉的发言?

令拉帝奥诧异的是,他并不抗拒砂金的接近。


拉帝奥下意识想从这位叫砂金的人的沉默里读出什么,砂金的沉默里一定有什么他应该读懂的东西。

这种猜测没有什么根据,就像他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认为这沉默的样子不像砂金,明明他们压根不认识,这人还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我们回家再说”,熟络态度地让人以为他们住在一起,同时也解释不了自己现在为什么会破天荒地跟着一个陌生人来到这栋他毫无印象的房子。

砂金请他自便,拉帝奥也就跟着自己的直觉到处看了看。

这栋房子里摆放的生活物品的确是有他自己的东西,无论是洗手台上的洗漱用品还是书房书架上摆放的书籍,他几乎能在每一处都找到两个人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只是他对此毫无印象也是事实。


拉帝奥在书桌上发现了一本笔记。

那是他的字迹,毋庸置疑。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帝奥在手机解锁后点开备忘录和通讯录,又点进了他和砂金的短信。

他看着对话里的照片和信息,这一切都在向他证实他们的确是情侣,但他的脑海中并没有任何与砂金相关的记忆。

查无此人。

所以他在病房醒来的理由大概和断联的记忆相关,而非是砂金故作轻松地告诉他说是什么“因为敬业精神而昏倒在工作桌前”之类的他忘记了这一切。

拉帝奥推开书房的门,和砂金的视线相撞。

从那双没什么神采的眸子里,拉帝奥知道,在某个无法触及的角落里,遗落的残影曾被吞噬。

“砂金,我能确定我们是情侣。”

砂金的神色里没什么意外,拉帝奥总会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提前做出应对策略,所以就算被忘记,拉帝奥也会有他自己的方法提醒自己。

“你脸色看上去比我差,砂金,要喝咖啡么?”

“好啊。”

因为最近工作上的事格外缠人,再加上拉帝奥也总在忙碌,他有几天没和拉帝奥一起坐下喝上一杯热咖啡了。

拉帝奥动作很快,收尾时往两个子里各放入一块方糖。

“今天只放一块吗?”砂金诧异地看着拉帝奥的动作。

“以前我习惯是两块,但最近……我记得我正在劝我自己以后喝咖啡习惯只放一块放糖。”

“为什么?”

“坦白地说,我不知道,但我能按照我留给自己的信息推测到,我不会忘记自己,砂金。”

拉帝奥在遗忘来临之际就知道他会忘记砂金习惯,所以干脆改变自己的习惯,将砂金的习惯变为对自身的叮嘱,以与往日相悖的习惯来提醒自己记住砂金的痕迹。

正如他写的,“你不会忘记自己。”

是这样啊。

砂金在一瞬间理解了拉帝奥的意思。

这种为别人做出改变的事,一点都不像你啊,拉帝奥。


“我想不到自己需要做出改变的原因,但我并不抗拒这种改变。”

拉帝奥不疾不徐地推测着。

“这是因为你吧,砂金,这是你的习惯?”

“真是惊人啊……该说不愧是你吗,拉帝奥?”

砂金将距离保持在社交范围,抑制住自己想靠近的冲动。

拉帝奥觉得砂金的笑比这杯咖啡还苦。

他并不想在砂金脸上看到这种笑容。


“想要拥抱么?”

拉帝奥注意到了砂金刻意保持的距离。

因为目前砂金对拉帝奥而言是陌生人,所以为了不让拉帝奥感到不适,砂金刻意保持了两人的社交距离,给拉帝奥留下足够舒适的个人领域。

“没关系,拉帝奥,我知道对你而言我无非是陌生人,我们可以慢慢来。”

“的确,很陌生。”

拉帝奥做出肯定,他看见砂金的脸色并不好。

“有件事情很奇怪,砂金。”

砂金低声搭着话。

“什么事情?”


拉帝奥无法忽视那双眼睛里蕴含着的无奈与浓烈的留恋,砂金现在大概是在难过。

拉帝奥判断着。

没有什么理由可言,他不希望砂金难过。

于是他说:“我想要拥抱你。”

“拥抱一个陌生人?”

“我们不是恋人么?”

“如果这是我精心准备的骗局呢,就因为我们是恋人?”

“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骗局,我并不愚蠢,砂金,如果我们的确是恋人,那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当然,当然,我们举世无双的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我当然不会试图欺瞒你,我希望获得这个拥抱,但现在的我对你而言是陌生人,所以……是的,你说要拥抱我,这的确很奇怪。”

门口响起了门铃声,打断了这场交谈。


“我去看一下。”

再次回来时,砂金手里多出了一束黄玫瑰。

“维里塔斯,这是你买的?”

“难道我忘记的事情里包括我们之间还有第三位神秘人存在吗?”

“当然没有,我绝对忠诚。”

“喜欢吗?”

“喜欢。”

“别这么看我,我是说花。”

“但我是说你。”

“你还真是——”

“我保证这不是阿谀奉承,我以为你并不会记得,今天走之前我顺便换拿走了昨天的花,还没来得及换。”

砂金如此解释着,将花瓶里的黄玫瑰拿出来,准备换上新的。


“我知道我以前也会买花。”

“好吧,看来你的确不是因为记得这些事情才买的。”

“回来的路上顺便订的,总觉得这颜色很像你的发色。”

“拉帝奥,这花的颜色很像你的发色。”

砂金忽然想起来这好像是他曾对拉帝奥说过的。

瞧,逝去的事物里总有那么一朵会躲过遗忘的蚕食。

砂金终于在这一刻感到了一瞬间的安定。


“好好珍惜这支黄玫瑰吧,砂金,明天我或许会忘记这件事。”

拉帝奥抱着胳膊看砂金一手拿着花瓶一手拿着黄玫瑰走了出去,一阵流水声后又折了回来。

“没事。”砂金拿着花瓶,换了水将玫瑰插进去。

“忘记了也没关系,维里塔斯,我会记得,我会讲给你听。”

“砂金,我的确忘记了你。”

拉帝奥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哪怕我不记得你,但砂金,我的本能在说我爱你。”


拉帝奥听见一声如释重负的笑,穿过冰封的河面流向永恒的春日。

来不及反应,拉帝奥被一股力量拉扯撞进眼前人的怀抱,思绪散落一地。

拉帝奥一下又一下轻拍着砂金紧绷的背部,直到他放松下来。

“砂金,听我说,明天或许你的一切对我而言依旧会重置。”

“嗯,我知道,但你会一次次重新认识我。”

“这对你并不公平,你可以选择放弃。”

“维里塔斯,这很公平,至少我知道你爱我”,砂金在他的耳边低语,“说的浪漫些,对你而言,我们会在无数次相遇里相爱。”

“该说你是乐观还是执着?”

“自信点,二者皆有,所以没关系。”

所以没关系,爱在时间里早已铺好了轨迹。

“砂金,我会一次次想起你。”

所以没关系,爱已经融入我生命的本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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